[本地聚焦] 常宁地下管网的糊涂地图

　　湖南衡阳常宁市，一个地处中国中部的县级市。2013年5月20日，一个名字叫做邓杰宇的两岁男孩在一个绿化带上玩耍时，不小心掉进了一个没有盖子的窨井里。

　　吴卫群经营的店铺，正对着小杰宇失足掉落的窑井。整件事情的过程，吴卫群都亲眼目睹。吴卫群告诉记者，他们是当天下午4点发现小宇杰出事的。事发时，吴为群正和小杰宇的母亲在店里聊天，小杰宇自己在店铺外面的绿化带上玩耍。吴卫群说，平日里井里没水，但当天上午下雨之后井水很深。发现孩子掉进井里之后，小杰宇的妈妈像疯了似的，把自己的身子探到井里，拼命地努力着要把小杰宇捞出来。终于小杰宇被捞出来了，吴卫群等人也对孩子采取了一些急救措施，但是小杰宇已经没有了呼吸。

　　下午4点32分，常宁市培元派出所接到指挥中心电话，电话称外环西路有个小孩掉进井里。接到消息后，派出所副所长管春茂和当值民警马上出警赶到现场，但小杰宇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管春茂告诉记者，到达现场后他看到溺水小孩的母亲抱着尸体，了解情况后马上对现场进行初步调查，也通知技术人员对现场进行初步鉴定，后来确定小杰宇是溺水死亡。

　　小杰宇的亲人至今还记得他可爱的样子。小杰宇的舅妈告诉记者，孩子上个月还在她家里住过一段，小孩子长得又漂亮，又乖，她的小孩和旁边的邻居都很喜欢他。事发后，小杰宇的舅妈在第一时间赶到城里看到了躺在井边的小杰宇和抱着小杰宇的妈妈。小杰宇的妈妈不吃不喝，也不睡觉，整个人像没了魂一样，孩子爸爸也是，走路都走不稳，全家人几近崩溃。

　　事发后，常宁市连夜召开协调会，研究善后工作，并对全市范围内所有地下管道井盖和在建项目进行安全隐患排查。出事第二天，自来水公司和小杰宇的父母达成了赔偿意见。常宁市自来水公司党支部书记唐珂告诉记者，根据当地司法所的测算，按照全陪，本应赔偿十几万块钱，但考虑到死者家里来自山区，比较困难，父亲还在打工，政府出于人性化考虑，总共赔了20万块钱。

　　现在出事地点附近的所有窨井都盖上了井盖，然而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小杰宇的生命了。记者统计，出事的绿化带上一共隐藏着257个窨井。当地居民告诉记者，发生事故后，陆续有不同的部门过来盖了40多个井盖，也就是说如果杰宇没有掉进这个窨井，他很有可能会掉进其他的窨井。因为危险近在咫尺。

　　小杰宇的故事令人扼腕，而就在此前，湖南一位21岁的花季少女杨丽君就因坠落在长沙街头的一个排水井而陨命。城市的另一张面孔为什么如此恐怖？谁在负责管理着这个地下世界？带着这些问题，我们的记者前往湖南衡阳的常宁市进行了调查。

　　记者看到，位于绿化带中的事发窨井，井口直径约80厘米。而在以前，整个常宁市外环西路类似这样没有井盖的窑井还有很多。附近的居民告诉记者，以前就有孩子掉进去过，只是当时井里没有积水，孩子掉进去，只是造成了一些皮外伤，并没有人在意。小杰宇掉进去的这个窑井，属于常宁市自来水公司，那么自来水公司为什么没有发现自己窑井的井盖丢失了呢？唐珂告诉记者，由于全市范围内有很多类似这样的检测井，他们虽然经常检查，但是出现了疏忽。而类似的井盖，属于自来水公司的总共有将近1500个。

　　除自来水公司就有1500多个窨井外，常宁市还有通信，电力、有线电视、排污等多个部门，它们都有自己的窨井。

　　常宁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党委委员吴良忠告诉记者，常宁只是一个县级市，地下管网不像北京、长沙那些一二线城市那么复杂，城市地下一共只有9种管道，分别是污水管、排水管、自来水管、燃气管、电力线、有线电视线、通迅光缆、电缆线和路灯电线。如果光自来水公司的窨井就有1500个的话，那么常宁这个县级市9个部门所有的窨井数量又是多少呢？没想到在住建局工作多年的吴良忠也说不出这个数字。那么，这些窨井下面的管网，又究竟是如何分布的呢？吴良忠告诉记者，常宁是个小城市，要想查询地下管线的地图和分布情况应该非常方便，一般直接到局里的相关部门查找就可以了，就是普通的市民建设房屋、设计地下管网的时候，也可以直接到部门相关科室直接查询，不需要任何费用。

　　对于吴良忠所说的查询方便，常宁市自来水公司也给予了认可。唐珂告诉记者，地下管网分布情况在各个单位都有档案可查。

　　在住建局负责人吴良忠和自来水公司负责人唐珂看来，要想查询一下常宁这个小城市的地下世界其实并不复杂，但结果真的是这样吗？记者决定挑选常宁一条市中心的路段，来查一查它地下的模样。

　　随后记者来到常宁市城中心的群英中路上，在这条1.5公里的路上，有上百个地下管网的标识，那么这条路的地下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地下的有多少种管网、以及各种管网是如何布局的？紧接着记者开始寻访相关部门，试图揭开地下之谜。

　　记者首先来到了常宁市自来水公司，要求自来水公司负责人提供自来水管网具体的施工图。然而，让记者非常吃惊的是，这个在当地拥有1500个窨井的机构，却无法拿出市中心地下自来水管线地图，那他们怎么能够做到完善的日常管理呢？如果窨井井盖丢失，或者地下管道漏水，又或者要改造管线，他们怎么能够及时发现并且迅速处理呢？

　　唐珂随后告诉记者，城建的档案馆有专门的施工图。于是记者记者来到了常宁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下设的供水排水管理办公室。常宁市供水排水管理办公室主任詹友军很快给记者找到了一张全市的给排水图，在这张图的最中间位置就是群英中路，但这张图上只显示排水的管道，井盖在图上看不到。

　　詹友军说，群英中路属于老城区，1987年建设的时候，还没有单独的图纸，更没有电子版本，而后来也没有对此进行补录。因此他们这儿也就没有这条路的地下自来水管网图，同样也没有其他的管网图。如果想查这条路地下的自来水、排水以及污水管道是如何分布的，以及这些管道在地下的深度等等信息，在住建局是查不到的，必须要到其他部门进行查询。

　　常宁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党委委员吴良忠则表示，正在施工建设的，住建局可以掌握，但是如果建成的，我们就把这些资料移交给城市执法管理局了。

　　为了查询市中心的地下自来水管网，自来水公司把记者推给了住建局，而住建局声称他们早已把资料移交了城市执法局。于是记者又来到了常宁市城市执法局。常宁市城市执法局市政公用设施管理处负责人廖常云肯定地告诉记者，城市执法局掌握了常宁所有的地下管网图纸，但记者提出想看一看群英中路下面的管网图时，廖常云却犹豫了。原来他们这里并没有什么图纸，只有一些文字资料。之后，廖常云表示现在还没有补图纸，住建局负责这项工作。

　　住建局说在城市执法局可以查询到地下管网图纸，而城市执法局又说是住建局负责这项工作。那么群英中路这个1.5公里长的市中心重要路段，它的地下管网究竟属于谁的管辖范围？而从1987年到现在，20多年里，又是哪个部门在履行日常监管的职责呢？

　　在记者的反复追问下，廖常云说，群英中路主要是靠市民拨打热线电话来进行管理维护的，市民发现问题之后拨打热线电话，再由住建局去巡查。廖常云一开始告诉记者有电话记录存在办公室，然而，记者等了半个小时，城市执法局办公室始终没能找到这份电话记录。廖常云随后向记者承认，作为常宁市中心的群英中路，其地下的自来水管网图，常宁的任何部门都不掌握。

　　记者在采访中看到，群英中路作为常宁的市中心，商业繁荣，人口密度很大，交通也很繁忙。但这里的地下排水，污水，自来水等管道是如何分布，管道埋设的位置等等信息，相关部门毫不掌握，安全隐患又该如何杜绝呢？

　　记者在地下水管的图纸找不到的情况下，试图查找地下燃气管道的图纸。记者随后赶赴常宁市燃气办，燃气办主任朱小林告诉记者，群英中路地下的煤气管道，正在铺设，还没有完工验收，因此没有任何的图纸。如果记者想看的话，他可以帮我们联系一下正在施工的燃气公司。

　　正在施工的常宁中油金鸿燃气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彭广军告诉记者，他们目前铺设煤气管网难度非常大。原因除了私房和道路结构比较复杂之外，地下也很复杂，污水管、自来水管、电信电缆都有。彭广军告诉记者，他们也曾尝试向相关部门去查询各种管网的分布图，但得到的有用信息非常有限。所以现在他们只能靠自己一点点来踩点。

　　彭广军所在公司的施工人员在铺管的时候，需要先搞一个横切面，取点看下面有哪些管道，相应投入很大，而到相关部门查到的资料有些是很多年前做的，即便问完还是要自己做一个横切面来确定。

　　地下水网和煤气管道查不到，记者随后又走访了联通、移动和电信等通信部门，试图找到他们在群英中路下面的通信光缆分布图纸。

　　湖南移动常宁分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他们属于直管单位，因此地下管网到底是如何分布的，他们完全不掌握。他表示会向上级反映，争取帮记者要到图纸。不过截至到发稿时间，记者始终也没有看到他们公司的地下管网图。

　　记者辗转于好几个部门，始终没有找到常宁地下管网的图纸。不过这些部门也告诉记者，按照规定，所有城市建设单位的档案资料都要向城建档案馆报送。2013年5月25日下午，记者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了常宁市城建档案馆，希望在这里能够解开这个城市市中心的地下之谜。

　　记者采访到了常宁市城建档案馆馆长吴诗波，他告诉记者，由于群英中路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但档案馆是1994年才成立的，因此档案馆没有任何关于群英中路地下管网的资料。随后记者要求查看新建道路地下管线的资料。

　　在等待资料馆工作人员来馆的时候，记者向吴诗波馆长问起，目前有多少地下管网在建设完成之后，会向城建档案馆提交过施工图。没想到吴馆长连常宁市地下管网的种类都还不太清楚，称派人在学习，但是没完全搞好，没记好。吴馆长承认，事实上，从建馆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单位和部门向他们提交过管网资料，因此他无法说清地下管网的种类。随后，城建档案馆的一名工作人员赶来，她明确表示，她在这工作了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任何的地下管网图纸被移交给档案馆。

　　经过近一个星期的采访，与数十个部门和企业打交道，对于群英中路的地下世界，我们仍然无法了解。其实不仅是常宁，在很多城市，一座座高楼大厦正在拔地而起。地面上的城市越来越漂亮，地下的世界却越来越说不清。我们希望相关部门，对地下管网如何建设，安全和权属等问题，能够真正理清，因为只有这样，类似小杰宇这样的悲剧才不会再次发生。

　　再过两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了，但注定这个世界少了一个叫做杰宇的孩子的笑声。他的离开把活着的人再次从城市飞速发展带来的眩目与自豪中拉回到现实。看看你我的脚下，还有多少危险。杰宇的意外乃是意料之中，他即使没有掉进自来水的窖井，也有可能掉进其它的窖井；即使他不是在长宁，悲剧也可能发生在其它城市。因为没有人说得清，我们的脚下那个不见阳光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的城市欠账越来越重。是债总是要还。希望这样的悲剧能够再次提醒我们，一座城市外表再光鲜，唯有地下才是它的良心。